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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雨疏風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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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家這個校場不大, 配備倒是一應俱全,一排的刀槍箭羽,馬臺馬廄馬槽, 地都被馬跑過?一輪了?,平平整整,看得見依稀黃土。

季卿語想不到家裏還有這種地方, 方才引路的小廝說:“薛家是清貴人家,家裏沒有練武場,這是將軍做主自己?改的,原先是一排庫房,將軍說府裏房間多, 多得沒必要?, 就改成校場了?,平日不去東凜時,就在這熱熱身, 平時有什麽軍務操練,也可以到這兒來找將軍。”

武令儀跟在後頭看著,只?給季卿語豎了?個大拇指:“你家當真與眾不同。”

只?她倆都是讀書人家出來的,自然是沒見過?這樣?的場面, 季卿語無言以對。

小廝又說:“今日將軍有客人來,說是要?湊夥兒打馬球,夫人和小姐正好可以看看。”

季卿語還沒說話,武令儀倒先歡呼起來了?:“打馬球好啊, 比射箭熱鬧!”

射箭就是光看人拉弓了?,一堆箭飛出去, 根本?看不清誰是誰,看到最後, 盡是聽人報數玩。

菱書和菱角置完小案,季卿語引她入座。

她全然與武令儀不同,不喜歡看什麽馬球、蹴鞠、射箭,還未出閣時,家裏卿言喜歡,偶爾拉著她一道去看,只?她什麽都看不懂,覺得也就那般,一群人跑來跑去,不似打球,倒像是打架。

顧青已經換完了?要?打球的衣衫,一身暗紅色勁裝,襯得他膚色白了?些,沒有平時那般黑,頭發高?束在腦後,也是暗紅的發帶束成了?高?馬尾,餘了?點劉海淺淺把眉梢那塊小疤遮住,眉骨高?挑,五官挺闊,整個人的氣質介於冷硬和拓落之間,身材高?大,薄春衫顯得他身材姣好,寬肩窄腰。

他走過?來發現屏風後頭還有個姑娘,看發型似還沒出閣,就停了?步子——

武令儀看到人,連忙叫季卿語,還嘆了?聲:“將軍也太高?了?……”

季卿語四處看了?眼,校場附近人還不少,都是男子,比她上次來時要?多。看到顧青過?來,她從屏風後頭繞過?去。

顧青以為季卿語有事,這人平日不往這來:“怎麽過?來了??”今日天氣不錯,陽光明媚的,季卿語站在下面,白得發光。

“……就看看。”季卿語往後示意,“武家小姐想看射箭。”

顧青皺著眉頭,覺得自己?是個猴兒:“你呢?想看什麽?”

季卿語對這些不感興趣:“……我隨便看看,看看將軍?”

顧青頓時松了?眉頭:“今日不射箭,今日打馬球,想看嗎?”

“將軍也打嗎?”

“打。”顧青掀了?掀眼皮,“和趙信,馮鳴他們幾個,三打三,就打一會兒。”

“行,那將軍加油。”

顧青面色不自然地嗯了?聲,推著人回亭子裏去:“進去坐著,別曬到太陽。”

南梁尚文,打馬球算是文人們為數不多感興趣的活動,只?顧家這校場還是小了?,大的馬球賽打不起來,也就能弄個小的,勉強跑開,助助興。

顧青過?去抽了?簽,他同鎮玉、小布分?成一組,趙信他們則是和閔川,這馬球賽不規範得很,連評委都是叫的鎮圭。

鎮圭在腦袋上綁了?個紅綢子,手裏再舉個小旗,揮了?揮,比賽就算是開始了?,這之後怎麽打,就看大人們自不自覺了?,鎮圭那瓜娃子腦袋,能算明白分?就不錯了?,規則自在人心。

馬蹄陣陣,跑開半場,顧青的馬是赤紅色的,在一眾黑白馬裏最顯眼,而他個頭極高?,身材高?大,也最吸引人的目光,季卿語都不怎麽需要?去找,幾乎是能一眼瞧見這人——只?見這人馬術了?得,雙腿夾著馬腹,就敢俯身拿鞠杖打球!

顧青仰下腰的那刻,把季卿語的心嚇得都要?跳出來了?,可這人卻一副信手拈來的模樣?,大手一揚,馬球直接進洞,動作幹脆利落,行雲流水,長發都還在空中揚著。

鎮圭歡呼起來:“二爹積一分?——”

武令儀也跟著鼓掌:“將軍也太厲害了?!”

季卿語卻悄悄松了?口氣,抿了?抿茶。

打到一半,趙信就擺手說跑不動了?,這顧青也不知怎麽搞的,平時打也沒見這麽賣力,今日倒好,剛打了?半場,就是再給他們打十場的機會,分?都追不上了?,而且說好了?三打三,這人楞是給打出了?一打五的氣勢,不玩了?,不玩了?!

幾個人跑出了?一身汗,熱得要?死?,停了?戰就要?脫衣服,小布騎著馬走過?來,氣喘籲籲地:“別脫衣裳。”

“為啥呀,老子都要?熱死?了?!”

小布自己?前?襟後襟都濕了?,熱烘烘,身上熱氣還一陣一陣地往外冒:“……夫人來了?,將軍不讓脫衣裳。”

“夫人來了?!”剛剛還跟蔫草似的趙信一下來了?精神,笑話,他想看顧青這媳婦多久了??顧青就是不給看,今日可是個大好機會,他坐直身子,睜大眼睛,跟蝙蝠似的四處找,可他望了?一圈,人找是找著了?,但只?有個人影——人站在屏風後頭呢!嘴裏嘀咕著,“站這麽遠,能瞧見啥呀,還弄了?個屏風,這麽金貴……”

小布笑了?:“可不是嘛,將軍寵得很,昨日還說那亭子放著礙事、擋路,準備找人拆了?改成馬槽,誰知剛才又說得找人修一下,嫌那亭子是草頂的,說等夏天來了?,太陽大,漏光。”

這話一說,眾人都笑了?,什麽漏光啊,顧青這疼人的法子,嘴都歪到天邊去了?——

“歇夠了??歇夠了?繼續。”顧青瞧著這幾個人心術不正。

“還歇著呢。”小布怕人,就要?跑,前?兩日夫人的馬車讓歹人沖撞了?,他被罰了?20圈,現在想起來,腿還打晃呢。

顧青看這幾人確實沒打的意思了?,也不打算為難人家,他自個也覺得跟這幾個打著沒勁兒,太脆了?。顧青擰開水囊喝水,他不講究,沒看好就喝了?,水沿著下頜線滾下來,流過?喉嚨、喉結,繼而把前?襟打濕:“之前?叫你們查的那個曹嶙,查得怎麽樣?了??”

小布就靠著這個將功補過?,這會兒連忙道:“查了?將軍!盜墓那事不太好查……但曹家死?的那個小少爺,小的打聽到了?。”

顧青喜歡幹脆的,小布也沒敢賣關?子:“曹家死?的那個小少爺,是曹家最小的兒子,死?的時候才七歲……曹家人丁足,但女兒多兒子少,連著曹嶙一塊兒算起來,統共就三個,死?掉一個,還剩一個……”小布算數不好,就這還掰著手指數了?半天,“曹嶙當了?上門?婿,曹員外身子不好,只?能臥病在床,如今曹家便是這個二兒子當家——這小兒子的死?,已經是六七年前?的事了?,說是當年曹嶙去要?賬,這小兒子貪玩,偷偷溜上了?曹嶙的馬車,文平縣那些村民不待見曹家人,放火燒莊稼,那小孩沒人註意,自個兒跑到湖邊去玩,掉下去淹死?了?!”

顧青鷹目一凝——

小布繼續道:“小兒子丟了?,曹家自然是急的,可找來找去怎麽也找不到,找到最後,才猜到兒子可能跟著曹嶙出去了?,他們又去找曹嶙,等再發現兒子的時候,早就已經溺死?了?。為著這事,曹員外真真恨上了?曹嶙,繼母愈發不待見,說他是故意害死?弟弟的,就這樣?,曹嶙被趕出家門?了?。”

顧青捏著水囊的蓋子,心裏覺得此?事定不像小布說的這麽簡單,整個南梁律法都沒有輕易置人死?罪的,曹粼不可能因?為文平縣那幾個村民放火燒個麥子,就想要?這麽多人的命,他這麽急,又這麽狠,這其中定還有別的什麽原因?,跟這小孩有關?嗎?

“這小孩叫什麽名?字?”

“曹霖。”

顧青以為自己?聽錯了?。

“霖,久旱逢甘露的霖。”

顧青點頭,表示自己?知道了?,又想著這麽一會兒的功夫,這些人應該是歇夠了?,誰知忽然有人鬧了?——

“不打了?吧……”趙信笑得不幹凈,眼睛裏全是鬼主意,“天太熱了?,連衣裳都不給脫,還打什麽球啊!”

顧青懂了?這些人在笑話他,當即黑了?臉:“脫什麽衣裳?又不熱,就你那二兩肉,一身糙皮,脫了?不嫌丟人,臊得慌你喝水。”

嘿!這人怎麽還人身攻擊呢?

趙信樂了?,把水囊往下一翻,就道:“沒水了?。”真就一滴也沒有。

顧青正要?把自己?的水囊給他,旁邊一個小兵跑過?來,手裏還提著兩大食盒:“將軍,夫人給您準備了?些冰飲子和糖渴水。”

趙信和馮鳴等人立馬樂上了?:“你糙你自己?的,折磨人,水你自己?喝吧,還是嫂子知道體貼人!”

顧青收回水囊,還不樂意給了?,他跳下馬,自己?先拿了?一份,這才遞給他們,還算大方:“喝你們的,喝完一邊涼快去,半刻鐘後再打半場。”

趙信跟著眾人哄哄去搶,這會兒聽到他這酸味,笑得眼睛都沒了?:“嫂子來了?,你也不帶人射箭騎馬,光叫人看著啊,多沒趣。”

顧青攥著衣裳抽了?他一頓,把他教訓乖了?,喝完水,又抓著人虐了?半場,等到日頭快下去,他想起來要?找季卿語時,涼亭那頭就剩她一個了?。

“人走了??”

聽武令儀誇了?一天顧青,她頭都聽大了?:“剛走。”

顧青坐在馬上,馬兒踱了?幾步,明顯知道這人在等他,想起趙信那話,從馬上跳下來就問?:“要?不要?騎馬?”

季卿語嚇了?一跳,想到沒想就搖頭:“我不會,騎不了?……”

“騎著走就行,不跑馬,日頭下去了?。”

季卿語本?是要?拒絕的,可周遭都是人,她又不好撫了?顧青的意,只?得答應了?,靠近了?才小聲同顧青說:“……我一點都不會,我沒騎過?馬。”

季卿語對於一切自己?不擅長的東西,都不喜歡。

“我知道,我教你。”

季卿語深吸了?一口氣。

季卿語換了?身衣裳出來,她沒有勁裝,只?能穿些還算輕便的衣服。

瘦腰細腕,她本?就長得嬌小,這會兒穿著春衫,腰帶把腰收得好緊,不贏一握的觸感直接放在了?眼底,叫顧青看著眼熱,叫人想要?折斷,或者撞碎也可以。

季卿語看著身旁個頭比她還高?的馬,棗騮色,鼻上有些前?突,明明周身赤色卻在額心留著一抹白毛,很漂亮,顧青叫季卿語摸摸它的毛:“這馬跟了?我五年,性子不烈,是個乖脾氣,但也只?聽我的話,從前?有人來偷他,叫他一蹄子踹跑了?。”

還通人性,季卿語在顧青的鼓勵下,伸出指尖碰了?碰它,滑滑的:“有名?字嗎?”

這倒是把顧青難住了?,他想了?好久才說:“有名?字,這是赤兔馬,管它叫阿赤就行。”

“……”當真是個好名?字。

季卿語忽然覺得這馬小可憐,碰上了?這麽個主人,連名?字都起得倉促:“動物都是有靈性的,你好好待他,他才會好好待你。”

“賤名?字好養活,叫金貴了?,反而活不長。”顧青說得頭頭是道,“再說了?,我對他好著呢,他每日吃得比你還多。”

“……”貓貓吃飯看來是過?不去了?。

顧青不跟她胡咧咧馬名?字了?,沒營養:“上馬了?啊。”

話音一落,顧青雙手穩穩扶住季卿語的腰,轉瞬之間,就把她抱上了?馬。

只?還沒有反應過?來,季卿語就已經坐在馬上了?,她心裏忐忑,只?她越忐忑,越是繃著臉,身板挺直,一動不動。

顧青看她兩只?手緊緊抓著馬鞍,眼睛裏都是忐忑,與平日的端莊沈穩大相?徑庭,惹得他看了?好幾眼,雖然季卿語文靜賢淑時好看,但不知為何,顧青就喜歡看她不板著臉,不想那些規矩,稍微自由一點。

赤兔感覺坐上來的是個生人,還輕飄飄的,扭著鼻子打了?響,連尾巴都晃了?晃,一副不在乎的模樣?,任這人坐著了?。

季卿語心跳快得自己?的感覺不到了?。

“坐穩了?。”顧青讓她緩了?一陣,去牽馬繩,馬剛往前?動了?一步——

季卿語心神一慌,瞬間就怕了?,身子一歪,險些就要?栽下去,只?這時,她猛地抓住了?顧青伸出來扶住她的手——很穩,力量感十足,僅僅是一個單臂,就把她重新扶正到了?馬上,季卿語心口跳個不停,像是揣了?只?兔子,顧青說:“騎個馬而已,別緊張,我在呢,不會掉下來。”

季卿語深深吸了?一口氣,過?了?會兒才說:“可以了?。”

就這樣?,顧青緩緩牽著馬,慢慢往前?走了?一段,季卿語漸漸適應了?在馬上的感覺,也是這時才後知後覺,顧青還扶著她的手臂,不用力,但卻有力,剛好在人能安心的度裏。

這人嘴上說不過?騎馬而已,手卻一直沒放開,季卿語不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同顧青挨這麽近,緩緩從他的手裏把手抽出來,只?快要?抽完的時候,這馬步子又快了?,季卿語心裏一緊,這回直接抓到了?顧青的手——

她一牽,顧青就把她的手抓緊了?。

季卿語的心跳停了?一拍。

熱意層層往上渡,從季卿語的手心傳到心口,她不是沒和顧青牽過?手,但卻從沒有這樣?牽手,他能感覺到顧青很喜歡她的手,在榻上時,總是要?把它攥在一起,從手腕骨親到手心,再親到指根。

季卿語移開了?目光,看赤兔的耳朵一動一晃的,只?看了?沒一會兒,又忍不住移過?去看顧青的側臉……

“將軍……”

顧青一臉如常:“怎麽?”

“……手。”

顧青大氣得很:“牽著,省得待會兒你掉下來。”

季卿語的臉一寸一寸地紅了?,這人全然不知羞,真真是個無賴。

“被人瞧見怎麽辦?”

“瞧見就瞧見了?,和媳婦兒拉個手怎麽了??”顧青不在意地說著。

感受著兩人相?互摩擦的掌心,聽到他這句大白話的稱呼,季卿語根本?無話反駁,她力氣太小了?,根本?逃不開他的手心,到最後,只?能勉強說了?句:“……要?叫夫人。”

後來怎麽走完一圈,季卿語都忘記了?。

“叫什麽不行?你不是整日將軍、將軍叫我?”顧青說完,又閑問?她,“今晚想吃什麽?”

那不然叫什麽?

季卿語正要?開口,外頭閔川忽然跑進來了?,一臉著急——

季卿語倏然把手抽出來,就聽閔川道:“將軍,曲臨江決堤了?,文平縣挨著西岸,不少農家和農莊都被淹了?!”

顧青皺起眉,把季卿語從馬上抱下來:“情?況如何?”

“還不知道,但聽文平縣的縣令說,那塊兒住了?好幾個莊子,已經淹了?大半。”

顧青站著,目光轉了?一圈,剛挨著季卿語,就聽她說:“將軍快去,人命關?天。”

顧青上了?馬,離開前?,對跟在鎮玉旁邊的鎮圭說:“照顧好你二娘。”

季卿語看著人離開的背影,一只?手牽著鎮圭,另一只?手搓了?搓手心,是顧青牽過?的那只?,只?這人不講究得很,牽過?馬,拿過?鞠杖的手,沒洗就來牽她,上頭還沾著灰塵,臟得很,因?為出汗,這會兒全黏她手上了?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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